第七章 前朝遗恨-《川南侠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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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兴会推开柴门,屋面的茅草扑簌而下。灰尘过后,只见草庵内桌椅器皿齐全,正面一张桌子,上面堆放着七八摞黄皮纸,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像是写满了文字;一只砚台,墨水早干,一只笔斜靠在上面;桌子右边,一方石镇下压着一张黄纸,上面也写有文字,他慢慢走近,拿起黄纸,草庵顶一束月光倾斜而下,他看得清楚,那黄纸上写着:
鳌掷鲸呿气自横,
飘然书剑又孤征,
鬼灯明灭非人境,
山市虚无似化城,
晓雾但愁销蜃气,
夜潮时复警鸡声,
书生结习今余几,
倦倚蓬窗梦太平,
悲哉,今日想来已灯枯油尽也,飘蓬三十载,皓首千言,终不得宽慰万一也!
王兴会不理解其中的意思,把纸放回桌上,又看见身前一把椅子斜斜挪开,右墙角还有一扇小门虚掩,他伸手推开,原来里面另有一小间卧室,卧室中有一木床,床上盖着一床满是灰土的被子,被子上凹凸起伏不平,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床头露出一个乌沉沉的一截来,他心头一紧,突然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即觉得周身四体重重寒意侵袭而来,凝目看去,果然是一具已经积满了灰尘的骷髅干尸。王兴会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他四周查看,房间里除了这张床再无其他摆设,这具骷髅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年。
他稍微一思量,恐惧之心慢慢没有了,竟隐隐约约觉得伤感起来:从纸上文字来看,这里住的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剑客,后来“飘然书剑又孤征”,却没有想到一去三十年,终于年老体衰,这首诗词,想来一定是他当时自感生命将近时候的绝笔。
王兴会将这纸上的字反来复去的默记了几遍,心中突然像一面镜子,仿佛这小屋子里几十年前发生的最后一幕历历在目:这位不知名老人一定是写完这六十四字,自知大限已至,将笔搁在砚台之上,挪开椅子,推门进入卧室,躺在床上,就此溘然长逝。他想到此处,不禁悲凉之意突然涌来,老人留下的绝笔词中的意思,好像他是因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耿耿于怀,不得宽慰,独自一人远走他乡,竟然在这个草庵中生活了三十年,最后年老灯枯油尽的时候,终于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谢幕,身边陪伴他的只有这青灯一盏、秃笔一支,黄纸一摞。他像往常一样挪开椅子,推开这扇小门,安详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对了,传说一个人到了最后的时候,心中都像一面明镜,他在遗言中说“今日想来已灯枯油尽也,飘蓬三十载,皓首千言,终不得宽慰万一也!”所以他内心既是安详的,也是落寞的,只是不知道他心中到底藏着什么事?以至于让他“皓首千言,终不得宽慰万一”。
王兴会心中感慨,何止万千?这位老人一生执着到了这样的境地,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又只可惜时间竟如白驹过隙,三十年笔耕不辍却始终不够他释怀。人生一世,逝者如斯夫?他叹了口气,见那尸身脸上肌肉不腐,双目塌陷,嘴角微微上翘,遗容**慈祥,双手抱在小腹上,俨然是一副得道高僧的宝相,让人望之顿生崇拜之感。王兴会不觉痴痴地掉下泪来,
他出身于贫苦佃农之家,从小没有见过母亲的面,姐姐和父亲先后被胡桂全害死后,他孤身一人,逃走在社会上,过的是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了无数常人想象不到的磨难,也造就了他敏感多愁的心;刚和杜刚、虎娃等一起赶走了胡桂全,眼见再也不是无根漂泊的野草,但杜刚转眼又和李县长打成一片,虽然当初和李县长结盟,是经过了大家一致同意的,但后来连天山上的情形,和王兴会心中预期,总感觉不是一回事,他又担心是自己思虑得过多,心中总是苦闷不乐,这时竟然触景生情、兔死狐悲,感怀起自己的身世来。他跪倒在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王兴会低回感叹了好一会儿,又走到外厅,在草庵中仔细察看了一周,除了门角摆放了几张锄、犁、刀斧等农具外,屋角还有一口大缸,上面和泥巴盖着几大片芭蕉叶,虽然已经存放了不知道多久,但泥巴里放了碎草,干而不开裂,他轻轻敲掉一角,揭开芭蕉叶,顿时一股芳香清冽之气溢出,原来这竟是一缸上好的美酒。
王兴会从昨天中午在滨江小店出来后,一路跟踪那些盗贼,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一天,又在山顶草丛里躲了一夜,这时候早就饥渴难耐,他顾不得很多,连忙从墙上取下一只打酒的竹提,舀了一提,还没有碰到嘴唇就已经感觉到清爽浓郁逼人,只轻轻一仰头,一股甘甜顺着喉咙而下,说不出的舒坦,又打了几提喝了,四肢百骸无一不畅快。
他盖好芭蕉叶,重新浇湿泥块敷好,以免酒香跑出,回转身来,见那张椅子斜斜放在屋里,朦朦胧胧中仿佛座中人刚刚起身离去。王兴会痴痴地看着,好像自己竟是这草庵的主人,不自觉地走到椅旁坐下,怔怔地看着黄纸上那几行字,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中,年少时的流离、青年时的偶遇等经历就像浮光掠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页页闪过,他实在是太困了,等他一觉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外面已经天大亮了。他推开柴扉,太阳火辣辣的好像就在头顶一样,他从来没有觉得太阳离自己这么近过,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山下水流的声音轰然不绝,这时候艳阳高照之下,他才看见山下一条大河,怒涛汹汹,浑水横流,泥沙俱下,气势非同凡响!
王兴会想起自己青年时在湖北红安认识的友人们说起过晋代名士左思有诗写道“列宅紫宫里,飞宇若云浮”,这时候艳阳普照,放眼望去四下里无不是一派朗朗乾坤,这是太美好的世界,太美好的诗歌,太美好的知己!王兴会这样想着,迎风吐出肚子中的浊气,胸臆间精力充沛,竟像是要随着浮云冯虚御风地飞走一样。
他又到后山吃了满山的野果,喝了美酒,吃了个饱,养足了精神,才想着找路下山。昨晚黑夜中上来的路径已经完全没有痕迹,他只得顺着地势稍微轻缓的一面慢慢地寻路下山,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左右来到江边,果然是好壮观的一条大河!河边一只巨大的石龟,驮着一块碑碣,碑上斜斜扭扭地刻着隶书:
赤虺猿猱不可通,
十寻健木撑寒空。
浩海奔流似飞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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